《庄子》 中天人、神人、至人、圣人关系再议

2024-11-04 18:13

摘自四川大学学报2024年第4期,作者谭明冉


2024年4月

郭象 《庄子注》和成玄英的疏极大地影响了后人对 《庄子》的理解。前有支道林质疑郭象的逍遥义, 后有宣颖、高亨、谭戒甫、冯友兰等对神人与圣人谁高谁低的争论。但是, 至今尚未有人对《天下》中天人、神人、至人、圣人之间做一层次上的区分。本文将根据 《天下》中对种人的定义, 再结合 《庚桑楚》《外物》等篇章对圣人、神人、全人的比较, 指出天人、神人至人、圣人是递降的。可以说, 天人是完全顺应自然, 忘记人世的一切生死是非的, 以 《庚楚》说: “忘人,因以为天人矣。”神人是凝神忘物之人, 他守定心神, 超然世外, 不以事功和世人的爱戴为念, 所以, “神人恶众至”, 并且以人类所认为的不祥作为祥。至人是忘记生死是非的人, 他以天地一气为本体, “通乎道, 合乎德”, 不留任何痕迹。圣人效法天地, 通达万物之理, “并包天地, 泽及天下, 而不知其谁氏”, 他顺势而为, 无所执着, 视天下为一体而爱之, 相当于 《老子》第三十八章所言的 “上仁为之而无以为”, 但是他虽然不求声名, 却不能免除圣治的痕迹, 不能摆脱人们对他的拥戴, 所以说 “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”。! 前三者虽然也有功于人类, 但是功劳只是其修身之余事; 圣人泽及天下, 但不知道自己的关爱和福泽已达到了圣境, 这就是 “圣人无名”。因此, 将四种人同等视之, 明显地与 《庚桑楚》《外物》等文本对圣人、全人、神人的分别不合, 增加了作者系统地理解《庄子》的困难。


关于 《天下》中天人、神人、至人、圣人的层级争论

《天下》列举了天人、神人、至人和圣人:不离于宗, 谓之天人; 不离于精, 谓之神人; 不离于真, 谓之至人。以天为宗, 以德为本,以道为门, 兆于变化, 谓之圣人。


郭象注: “凡此四名, 一人耳, 所自言之异。”成玄英疏:

冥宗契本, 谓之自然。淳粹不杂, 谓之神妙。嶷然不假, 谓之至极。以自然为宗, 上德为

本, 玄道为门, 观于机兆, 随物变化者, 谓之圣人。已上四人, 只是一耳, 随其功用, 故有四名也。!郭象说四等人是一, 只是描述角度不同。成玄英以为天人任自然, 神人纯粹而神妙, 至人无所待于外, 圣人则兼天人、神人和至人之能而有之; 并重申四人只是一人, 只是从功用上, 列出四个名称。但是, 郭象和成玄英的注疏似乎与 《天下》原文有出入。《天下》原文从天人(神人(至人(圣

人(君子(百官(民, 有一个递降的趋势。虽然皆当于自然之理, 但是因为各自关心的对象不同, 不可混之为一种人。君子、百官和民的不同显而易见。

近人杨成孚曾著文为成玄英辩护。杨认为四种人同原于道而异名。他将宗、精、真都解释为道:

所谓 “不离于宗”, 即不离于道, 因道为万物之宗师、本原。不离于道者就叫做合乎自然无

为之道的 “天人”。…… “精”, 就是 《天下》篇中 “以本为精”之 “精”。“本”, 即 “道”。因而 “不离于精”, 即不离于道; 不离于道者, 就叫 “神人”。…… “真”, 即 “道”; ……此“真”即 《大宗师》“而 ( 尔) 已反其真”中作 “道”解之 “真”。所以不离于道者, 也叫 “至人”。《老子》云: “天乃道”, 意谓符合于自然就是道。庄子学派的 《天地》篇亦云: “道兼于

天”, 意指道合于自然, 合于自然就是道。因此, 所谓 “以天为宗”, 依然是以道为宗师。……

综上所述, 不难了悟: 天人、神人、至人、圣人都是体道、以道为本原的最高典范。"

毫无疑问, 四种人都是体道之人, 关键是 《庄子》为什么要分别用宗、精、真来描述前三种人,难道仅仅是玩文字游戏吗? 杨说, “不离于宗” 即不离于道, 却忽视文中 “以天为宗” 而不用。虽然天和道在 《庄子》中互用, 但是并列时还是有区别的, 因为天突出其浑沌无分, 而道突出其变化流行, 这就是为什么后文说 “以天为宗, 以德为本, 以道为门”。杨用 “以本为精, 以物为粗”来解释 “不离于精”明显不妥, 因为 “以本为精” 之 “精” 是与 “粗” 相对的形容词, 而“不离于精”的 “精”是名词。且先秦文献中, 精与神互用, 而较少与道互用。“而已反其真”#是说你已经回归真实状态, 也就是回归一气流行的浑沌状态, 可以说返归于道。但是 “真” 在《庄子》中不仅仅是真实状态, 还有 《山木》 中真性、自身的含义。总而言之, 宗、精、真都与“道”相关, 都是体道的特征, 但是将它们都等同于道, 则嫌于简化问题。既然宗、精、真不同,那么前三种人也不可混同视之。